今天下午去看了楊力州導演的新片,被遺忘的時光。可能因為一來太催淚,二來我的阿公一樣有阿茲海默症的問題,真要把這兩天看的其他電影都給拋到腦後去了。

現場在問QA時,除了聞天祥老師提的問題之外,有一位影迷完全自顧自地把自己對楊力州的支持與愛意,表達得淋漓盡致,「剪接、動畫等,都讓人感覺到您更上 一層樓了」;另一位他在政大的學生,則問他的人生挫敗(難道這是楊導的影迷會?)。等到慢熱的敝人正想緩緩舉起手的時候,啊,聞老師已經說要做結尾 了......。

畢竟紀錄片這件事,從尋找受訪者、尋找命題、篩選片段、剪接,都是不容易的事,特別是楊力州選擇要拍攝失智症-阿茲海默症做為題材。但,民生社區情侶檔,兩雙紅腫的眼睛與濕潤堵塞的鼻子,不爭氣地說明了,這部記錄片是成功的。

不過,醜話先說在前頭,我猜想,他的剪接是不肯定的,總感覺上儘管清楚要表達的命題,但是對於一個個不同的人生故事要串出一個主題,怎麼讓剪接師把兩年多來拍攝的片段,剪輯得有層次而分明,卻分外困難。對我而言:

一)其實結尾真的不需要放Ella,因為那些平易近人的角色與她們青春時代的照片,就夠動容 了,可是他卻在尾端穿插一段名人,跟現在許多廣告雜誌報紙為了接近年輕族群,而瘋狂邀請一堆相似的卡司做代言、採訪,是一樣的道理-太急於用名人去賭一個 號召力與票房。但我看來,照在Ella臉上的特寫鏡頭,反而讓我彈性疲乏。

二)開頭跟結尾放景珍奶奶,接回開頭那段一模一樣的掃墓部分,剪在後頭這裡,不 曉得為什麼,反而少了力道,多了煽情,並且有點刻意要做比較整齊的收尾,卻好像沒有得到引導性的結論。

三)私以為不把愛與我愛妳寫得露白,也能傳達出片子 的情感。

可是,整部片笑中帶淚,妳會為景珍奶奶時而精明、時而糊塗的性格爆笑,會為沒辦法表達自己的水妹而痛苦,為重型機車老爺爺奶奶的感情而感動,為許多對彼此一度無法諒解的父子/父女,在人生最後重新擁抱牽手的時刻而流淚 。

如同楊力州說的,這部片在說遺忘,是被阿茲海默症病患遺忘的片段;但也是尋找,旨在尋找記憶深層裡很珍貴的回憶,尋找家人彼此之間曾經緊密的關係,尋找走到近乎人生最終點時,生命裡剩下來唯一的重量。

妳會很難想像一部在談阿茲海默症的紀錄片,能把你的情緒操控得如此精細,上一秒哭得不能自己,下一秒卻破涕為笑,為景珍奶奶看副導演的樣子給笑壞肚皮。妳看著這些非演員的你我他,他們有時清醒,看著身旁的病友們,品頭論足,說對方糊塗;有時自己又陷入某段幾十年的迷思,懷疑身邊的人是共產黨,深信自己曾經 擁有十棟房。

那些七老八十,也曾經風風雨雨做過國大、做過探員的老人家們,走到滿面風霜、白髮蒼蒼,反倒跟個孩子一樣,想念孩子的探望,想起自己的父親母親,想給她們 捎個消息、寫封信。儘管語言已然沒法為他們溝通內心,時間年紀早已沒辦法作為衡量先後順序的工具,可是他們眼裡的期待就跟兒時一樣,他們被家人接回家的那 些個周末,就像小時父母親給分了塊糖一般雀躍。

還有一對情人,同樣是七十餘歲,從年輕時候在馬場認識,一塊騎著重型機車上山下海,環島旅行。一直到老了,老爺爺還是戴著他的頭巾,只是老奶奶已經記憶不 復鮮明,一度沒辦法記得什麼時候該上洗手間,該怎麼生活、怎麼回家,老爺爺無力獨自照顧,只好把她送到療養院。可是他還是天天來探望她,多是一天一次,有 時還一天兩次,守候著他的情人,等待也許還是有那麼一天,他們可以再踏上最後一次的摩托車旅程。在醫院裡,他問奶奶:我是妳老公還是妳男朋友阿?老奶奶笑 稱:你是我的老朋友。有那麼一度,你能看得出來老爺爺很著急害怕地問:真的假的?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?

他是懼怕的。懼怕是不是有一天,這病症會把他們超過半世紀的婚姻給捲走,會把他剩下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給帶走,會把他們最珍貴的回憶從妻子的腦海裡剝離。

我家也有個阿茲海默症的阿公。在我去倫敦讀書以前,曾經回台中住了好些天,在那時候寫下一篇日記,不,應該這麼說,不必寫日記,我都會一輩子記得那天的情 景。那天下午我帶阿公進去工廠裡走走,散步,因為這是他最願意走動的地點,他在這裡辛苦了大半輩子,即便機器不能說話,但他不會遺忘那樣的熟悉。然後我牽 他回辦公室裡面,我便跑去旁邊看書。晚些,我找不到阿公,跑到二樓查看,看到陽光透過浴室的毛玻璃照進來室內,阿公搬了一張椅子,坐在洗手台前面,拿著他 一貫喜歡用的扁梳,很安靜地在梳頭髮,並拿出已經要生鏽的刮鬍刀,沾了沾水要剃下巴的鬍鬚。

一年後,我回到台中,阿公坐在那邊已經不太能說話,他不再會叫我小茵,不再能跟以前一樣拄著拐杖小碎步練習散步。他只能吃流質食物,所有的食物要進入他的 食道都要先碾碎、切碎,確定不會讓他哽到。他經常翻閱放在桌上一百零一本農民曆、報紙、漫畫,或者是偶爾我們會拿些年輕時候照片讓他看,不曉得他看進去多 少,但他總會堅持要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。每次看著他坐在那個位置,看著一百零一本農民曆,我老想起一年前的下午,他好像回想起年輕時候,想要再把自己打 理整齊帥氣。老想起以前午夜時候,就是像現在這樣的三點多,他會起床上洗手間,倘若被他發現我還在打字,他就會用低沉的聲音怒罵:小茵,怎麼拿罵晚還在用 電腦捏?

可能時間來得太快,我還沒來得及懼怕,就已經先被阿公給遺忘了。但有那麼一天,我會說給我的孩子聽,說在我記憶裡的那個阿公是生得怎麼樣的,是怎麼陪伴我長大的.....

本文取自:http://www.wretch.cc/blog/mimibonnie/2107299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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