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觀影迴響】記憶，一直都在 @ 被遺忘的時光

唯一遺憾的是，我帶的面紙太少，我的眼淚卻太多。

《被遺忘的時光》是楊力洲導演的作品，以失智老人為主題的紀錄片。裡頭的每一位都是現實裡活生生的人物，無論是患有阿滋海默症的老爺爺、老婆婆們，或是他們辛苦的家人。導演的鏡頭是如此細膩與真實，一個接一個畫面訴說著他們的悲歡離合，坐在大螢幕下的觀眾豈能不被感染？

我在底下拚命落淚卻又不敢哭出聲音，不是因為同情，而是一種感同身受。想到自己的父母，想到未來的自己，不免恐懼時光竟可以如此殘酷，將原本青春的肉體，漸漸雕刻成僵化而無助的模樣。僅僅是透過螢幕我都如此心痛，何況是正在經歷這些痛苦的人們呢？

然而導演並沒有刻意揀選悲傷的一面，他只是單純將這些老人們的各方各面呈現在大家的眼前。於是，儘管我的淚水無法抑制，卻也在同時因老人們可愛的舉動破涕為笑。人們常說，老人和小孩是最接近的，所言非假。如果沒有這些充滿「童心」的爺爺婆婆們，我的衛生紙肯定更不夠用。

片中導演特地選擇幾位老爺爺、老婆婆的人生做為電影的主軸，每一位都是如此鮮亮、動人。有軍人丈夫已逝卻已然忘記的景珍婆婆，她常會前言不對後語，逗得大家不由得莞爾。然而當她的孩子帶她到墓地祭拜丈夫，景珍婆婆像是恍然驚醒，撲在墓碑上大哭時，很難不為之傷痛。

有中英混血的王婆婆，九十多歲的高齡卻以為自己還在女中教英文，以為自己已逝的父親仍然健在，還要求攝影師將拍攝的照片寄給她，她要寄給遠在大陸太原的父親（攝影師後來真的洗出照片送給她）。而她滿是皺紋的臉龐，你絕對想不到王婆婆年輕時竟是美貌絕倫的女子，一看到照片我不禁驚呼出聲。

有罹患失語症（兼阿滋海默症）的水妹婆婆，每每見她想表達卻因為無法說出字句而挫折的模樣，我才知道原來失智老人也會挫折、難受，他們並非因為記不起來就什麼感覺也沒有。相反的，他們的感覺或許才是最豐富的一群，記憶與說話能力的退化反而使他們的感受更敏銳也不一定。

有年輕時就拋家棄子的良文爺爺，他的女兒原本百般不願來探望他，卻終究無法棄之不顧。年輕時未曾有過的父女互動，竟在良文爺爺患病後，才有機會出現。良文爺爺的女兒有著倔強的面容與脾氣，可是在她與良文爺爺的交流中，我看見了「親情」與「不捨」。

有妄想症的尹順周爺爺，因為年輕時刺殺過毛澤東，所以現在總以為別人都是共產黨。一開始他相當不友善，與攝影師之間的對話既火爆卻也好笑。但後來因為看護們的想方設法，周爺爺變得有趣許多，我最喜歡他和攝影師聊到帶兒子遊名勝那一段，超級爆笑。

也有伉儷情深的阿蟳婆婆和祥永伯，在他們身上我真正看見什麼叫做「執子之手，與子偕老」，這是任何電視劇的愛情遠遠比不上的。阿蟳婆婆的患病並沒有讓祥永伯放棄她，明明祥永伯自己拮据到不行，甚至動過自殺的念頭，卻依舊為了阿蟳婆婆撐下去。因為他知道如果他怎麼了，婆婆就沒有人可以照顧，即使阿蟳婆婆都快忘記他，他始終如一，更渴望有一天他能與她再度騎上機車，進行他們最鍾愛的環島旅行。

透過這六位老人，導演譜出了一首傷感卻悠揚的樂曲。誠然，這是一部賺人熱淚作品，可是絕不僅於此。導演想傳達的並不是失智老人的困境或安養院的需求（當然，這也很重要），而是對於這些老人而言，家人的支持與關懷才是最重要的。所以導演不斷地拍攝老人與家人之間的互動，最後還以為他們拍照作結尾，同時呈現他們過去美好相聚的時刻。這在在證明無論時空如何轉移、無論人事如何變化，唯有家人的愛，才能使彼此更堅強、更勇敢，更努力活下去。
即使老人們的記憶漸漸褪色，但家人們的愛，會將這些記憶傳承下去。正如片末Ella說的：有一天她（Ella的阿嬤）一定會忘記我，但我永遠會記得她。

本片讓我一直想起日劇《俠義看護》，《俠義看護》提過「養老院是距離理想最遠的地方」，我曾以為這是一句貶低將老人送進養老院的子女的話。可是看完《被遺忘的時光》，我才明白送不送養老院，其實不是重點，重點在於家人對老人們是否還有關心與愛，否則就算將生病老人留在家中卻不給予照顧、關懷，豈不是更糟糕？

以片中祥永伯為例，他未曾想過將阿蟳婆婆送到安養院，直到阿蟳一而再再而三地走丟，他幾乎崩潰，只好求助專門機構。祥永伯是那麼深愛他的妻子，但他畢竟不是專業人員，他無法再承受一次妻子走丟的事實。所以我很喜歡導演的手法，不貶不褒地講述老人們的故事，對安養院的環境也很自然的呈現，Ella的出現更令人覺得親近，無論我們是怎樣的人，擁有怎樣的背景，其實我們都可能面臨相同的困境。

選擇對老人、對自己最好的方式，並在過程中不斷付出關懷與愛惜，我想我在這部作品中學到這點。

順道一提，如果可以的話，我們也可以多多資助相關團體，有些老人不乏家人關心，但也有些老人卻是窮困貧乏的。如果我們行有餘力，能出錢出力，是再好不過了。